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41個吻

關燈
第41個吻

·

他們之間隔了一條長長的溪河,隔著久遠的春末五月,初夏時候的微風從他們之間穿過,帶走歡笑也吹走陸翡的小手帕,偷偷躲進老宅大院的幽深墻縫裏,在裏面悄悄哭泣。

陸翡透亮天真的眼睛比水裏倒映著的天色還幹凈,他就那樣遠遠地看了袁飛一眼,只那麽一眼,晶瑩的眼淚輕巧又沈重地滑過他面頰,輕輕一眨,就把他們的青春眨碎了。

袁飛緊緊繃著的身體感受到一絲疲態,他死死撐住了,用最後的憤怒支撐著走下去的念頭,他往陸翡那邊踏了一步,陸翡眼裏流露出震驚和眷戀,卻很快,陸蓮音擋在了他們中間,用力地掐住陸翡的手叫他走。

陸翡被陸蓮音帶得踉踉蹌蹌往外走,卻遲遲不願轉身讓視線離開袁飛半步。

袁飛的心跳忽快,他想掙紮一下,他想爭取一下,他看向陸翡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朝他揚起,袁飛幾乎就要奔向他——他想抓住陸翡的手——可身後病房裏突然傳出女人絕望又撕裂的悲叫:“袁飛——!”

袁飛的視線頓時模糊了,他看見陸翡的嘴唇一張一合地喊他:“二哥……”

伴隨著陸蓮音的叫罵,醫護指責他們打擾別的病人休息,鄭游謙沖出來質問他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身後那個崩潰了的女人不停地尖叫指責發瘋……袁飛的腳趾死死扣在地上,一步都走不出去。

“袁——!”陸翡被陸蓮音捂住了嘴巴,把他裹著帶走。

袁飛慌亂如麻,拿出手機來給陸翡發短信:

“你等我。”

陸翡遠遠地看見他動作,連忙去找手機,可陸蓮音沒有給他看到短信的機會,她一把奪過他的手機朝樓梯上扔了下去。

破舊的手機砸在大理石地磚上,陸翡再也忍不住地大聲哭起來,又被陸蓮音抓撓著往下推搡,一邊說著些尖銳難聽的話劃爛他的臉。

慌亂的,刺痛的,袁飛抓住一塊石頭狠狠砸在鏡面,一切都破碎了——他的倒影、他和陸翡,都鮮血淋漓地碎了……

水流拍打在臉上,袁飛猛地一擡頭,看向鏡子裏的自己——浴室的節能燈有些過於冷淡了,顯得孤單,水池上鏡子還好好的,只是他做了個噩夢……

外頭有人在敲浴室的門問:“袁飛,你沒事吧?”

袁飛往龍頭下接了捧水潑在臉上,用力地搓了搓。

外面的人提高了聲音問:“袁飛,你沒事吧!”

那人沒聽見回聲,使勁晃了晃浴室的門把手,袁飛擦幹凈臉,把門打開:“我沒事。”

面前的青年皺了皺眉頭,又覆確認了一下:“真的沒事?”

袁飛有些不耐煩,擠開對方走向他的房間:“我沒事的,哥。”

他回頭看了眼宋奕,說:“別擔心我。”

躺在床上,袁飛又一次地失眠了,他像從前許多次的那樣,擡起了手,在半空中想要虛虛地畫一下……可是他在畫什麽呢?袁飛想不起來了。

那些尖銳的過去變得遙遠,所有的一切都是。

兵荒馬亂的生活像潮水一樣退去,露出光裸又孤單的沙灘,月光照在沙灘上,袁飛感覺自己像是一塊執拗的礁石。

他想起鄭游謙給他的那一巴掌,想起宋奕從北方趕回來站在他們曾經的家門前,對他說:“袁飛,你和我走吧。”

他想起他暴跳如雷的拒絕和謾罵,想起他在半夜三更時候壓抑不住地燥郁、煩悶和眼淚。

他想起陸翡偷偷地來敲他那間小地下室的門,對他說:“二哥,我們逃跑吧……”

私奔。

他和陸翡連夜買了車票逃走——去哪呢?沒有想過。

綠皮火車上的硬座,車廂連接處擠著蛇皮袋子和困到就地睡著的旅客,他們擠在一起,什麽話都沒能說出口。

他們一路南下去了廣州,想要看海,可那會兒新區還未落成,保稅港區物流區剛剛更名,他們在南沙漫無目的地游走,想找一份工作,看著珠江上的海天一線,發現天大地大,卻好似沒有他們的容身之所。

袁飛在港口附近找了個搬運工作,他們擠在閑置的貨船船艙裏當“偷渡居民”,吃糠咽菜,面黃肌瘦,除了工作和錢,他們也沒有什麽別的交流。

直到袁飛發現陸翡行李箱最下面壓著他的舞蹈鞋,那一刻,生活終於擊碎了少年的夢想和愛情。

一旦想到“他的夢想是因為我才破碎的”這件事情,袁飛根本忍不住對自己的失望和憤怒,也忍不住一再被生活壓榨的痛苦。

他冷冷把舞蹈鞋拿到陸翡面前問他是不是還想跳舞。

矮桌上一塊洗到發白的墊布,那就是他們的餐桌,陸翡捧著木頭小碗吸了吸鼻子,悶聲說:“你扔掉吧。”

“二哥是個沒用的人,”袁飛木著臉,他說,“你回去吧,回去繼續跳舞。”

也不知道是怎麽吵起來的,陸翡被磨破了的手指上還貼著創口貼,袁飛的褲子已經好幾天沒有換過,小船艙的窗口漏風,用報紙糊也糊不住,他們吵了一架,緊接著又吵了第二次。

最親密的人也最能夠知道彼此的弱點,只要仗著一句——“為了你我什麽都放棄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這樣的話,所有的問題都變得無解。

怯懦的人因為戀人而憤怒扭曲,脾氣急躁的人又因為戀人變得謹慎和小心翼翼。

要分手的話說了一次又一次,指責、甚至廝打,像是沒有辦法解決現實而自我憤怒的困獸,深刻認知到自己的無能為力和渺小之後想要一展爪牙的憤怒,卻又因為太過弱小只會一次又一次地劃傷身邊的人。

然後他們分手了——在宋奕帶著警察找到他們之前。

宋奕敲開他們的小船艙的時候,他們彼此之間已經無話可說。

袁飛躺在床上,距離廣州那會兒已經過去了一個月,被警察找回來之後他接觸到的只有宋奕,鄭游謙把他拒之門外,阿關也沒再看過他一眼。

陸蓮音在警察局抱著陸翡嚎啕大哭,然後他被宋奕帶走了。

至今已有一個多月。

他跟著宋奕來到了北方,春節剛剛過去,但他們兄弟兩個對年節已經不再抱有感情和希望。

宋奕換了一套兩居室的租房,五十平的樣子,房租他剛好負擔得起——他已經開始工作了。

袁飛隨口問過一句:“你沒讀研究生什麽的?”

餐桌上只有一盤炒青菜和一份樓下餐館叫來的小炒肉,宋奕懸在青菜上的筷子頓了頓:“沒考上。”

袁飛稍稍一楞,忽然的他就覺得自己長大了,不是從前那個沒腦子只會一味暴躁的楞頭青了——

他沒有再問宋奕的事情,就像宋奕不曾問過他和陸翡之間的事情一樣。

他們是,親兄弟。

袁飛再一次確認了這一點。

宋奕的表情只在看見他手裏的胡蘿蔔手帕的時候有過一次非常喜感的變化——他笑了一下,然後叫了袁飛一聲“弟弟”。

寒假過去得很快,袁飛以借讀生的名額落在北方上學,天很冷,北方的雪不甚溫柔。

陸蓮音帶著陸翡搬了家,他們沒再住在阿關隔壁,那套房子被陸蓮音租出去了,過完年準備找中介轉手賣掉。

陸翡臉色灰敗,抱著膝蓋不吃也不喝。

陸蓮音勸他吃飯,訛他吃飯,陸翡只眨了眨沒有神采的眼睛,呆呆看著地面。

陸蓮音發過火,也哭著求過他,陸翡沒有理會。

袁飛走了,他們之間結束得那樣倉促又狼狽,陸翡不知道他們在廣州的時候為什麽會變成那樣,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哪來的那麽多架要吵。

他做飯,袁飛說一句味道不好,要吵;袁飛談起他不能被荒廢的舞蹈,要吵;他看見袁飛手上的水泡和傷痕,給他貼上創可貼,就這樣的小事他們也會吵起來。

惡念在貧窮裏蠢蠢欲動,宣洩在戀人面前變成理所當然。

一切都糟透了。

警察帶著宋奕來到他們的小船艙的時候,陸翡正在洗衣服,他手上搓著劣質洗衣粉搓不起來的泡沫,褲腿短了一截,報紙糊不住鉆進來的小妖風,他腳上一雙沒來得及刷的拖鞋。

當時陸翡竟然第一時間不是錯愕慌張,而是在想:我怎麽這麽粗鄙醜陋。

現在袁飛徹底離開了他,陸翡一再認為這是自己的過錯——

如果他沒有和袁飛吵架;

如果他沒有逃跑,沒有和袁飛私奔;

如果他那天晚上再謹慎一些,不喝酒,不叫阿關發現;

如果他沒有去網吧找袁飛;

如果他一開始就沒有惹上朱緹邦那群人;

如果他沒有和夏雨婷成為朋友;

如果他沒有向袁飛告白;

如果他們之間沒有最初的那個吻……

這些如果毫無意義,可陸翡陷入了死循環,這條寂寥的雨巷他走不出來,一再重覆告訴自己是自己的錯誤導致了現在的一切,怨恨、失望折磨著他的靈魂——他甚至想到了死。

很多次的,理智在和感性拉鋸著他的生死,讓他游走在灰色的邊緣。

陸蓮音帶著他連夜搬離,離開他和袁飛有過交集的任何地方。

蜷縮在床角,陸翡抱著膝蓋。

陸蓮音再一次端著湯粥勸他吃飯……又失敗了。

陸蓮音忍不住小聲啜泣起來,這個慣來強勢撒潑的女人終於認輸,她放下碗,看向這個她養了十七年的“兒子”。

“你想知道……”陸蓮音艱難地開了口,“關於我和你媽媽的事情嗎?”

幹枯的枝葉木訥擡頭,陸翡第一次看向陸蓮音。

這個女人灰敗又空虛的生活被他的眼神帶回到二十年前,像回光返照一般散發出了些許光彩。

陸蓮音遲疑又小心地擡手,摸了摸他的臉,感嘆說:“你的眼睛和她真像……”

陸蓮音沒忍住一聲低泣,眼淚也跟著掉下來,她咬了咬牙,帶著些憤怒說:“陸翡,你以為我是恨你和袁飛的那檔子事嗎?”

她說:“我是恨,恨這個社會沒有給你、給我們這樣的人機會。”

陸蓮音臉上流露出哀求,她緊緊握住陸翡的手:“媽媽求你,別和我變成一樣,行嗎?”

陸翡的嗓子因為饑餓和幹渴說不出話來,陸蓮音又拜托他:“你也不要和你媽媽那樣,愛一個人愛得死去活來,連自己也不要了,行嗎?”

“……”陸翡沙啞的聲音動了動,他問,“你在說什麽?”

陸蓮音悲傷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自覺失了分寸,她扭過頭擦了擦眼淚,從口袋裏拿了她的藥……她的手微微顫著,好一會兒才平覆下來。

“你的媽媽,親生母親,”陸蓮音垂下眼睫,“你的名字和她一樣,她叫阿斐,秦畫斐。”

“她走的時候,還沒有給你取名字……”

“你的名字是我取的——陸翡。”

“我姓的這個‘陸’,她叫的那個‘斐’。”

嗯……不知道陸蓮音的這個大家能不能接受,但我設定的就是這樣……

很多內容可能都寫得有些過於含蓄……比如宋奕“沒有考上”的研究生,比如陸蓮音含糊沒有說清楚的對於陸翡媽媽的感情,比如袁飛和陸翡之間互相傷害不斷有爭吵的本質原因……

很多話不想也不願直說,希望陸蓮音的這個設定沒有驚擾到大家。

如果是追過前面幾篇文的小讀者可能會更理解一些,我描寫的方式大都含蓄,寫的角色也大多不是完美的。

這篇文除了陸翡和袁飛之外,想講的還有那幾個女人的故事,阿關、陸蓮音、秦畫斐,還有一閃而過的笛驍的媽媽……

可能是因為我自身是女性的原因,總感覺能夠通過耽美這樣的主角都是男性的故事,在讀者視線內沒有“女主”可以聚焦的時候,大家會對配角裏的女性能有更客觀的認識。

所以我個人還挺喜歡自己寫過的這些女性配角的,從白月光裏的方蔓、傅知非媽媽、瑤瑤,到情人關系裏的桑野媽媽、柏婷荷、葉小如、懷特小姐、梁夫人,再到你是什麽垃圾裏的傅瑤、宋嫻和恬恬……

雖然她們並不都以正面形象出現,寫的時候也各有詳略,甚至讀者都不一定會註意到她們,但她們身上總寄托著我的一些感情,有的是出於對女性本身的讚美和理解,有的是出於對自己的剖析和告誡。

就像這篇文裏的女性角色,我無法讚同她們的行為,但我……還是想寫一寫她們這樣的人。

不過請放心,她們的故事不會喧賓奪主,我有分寸。

接下來就要寫陸翡和袁飛成長之後的相遇啦,時間大法我會盡量含蓄自然一些,不讓大家有突兀的感覺。

這篇文寫得我挺難受的其實,容易影響情緒,年末的時候身邊也發生了很多事情,讓我一度……

總之,還是非常感謝依舊在追這篇文的諸位,我會盡力加快速度把它寫出來的!

感恩,鞠躬~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